勇

《我養了一顆瘤》

沿著時間紋理

尖銳的筆尖劃開腫瘤

（我已忘記你是否有哭泣）

汁液旺盛的汩汩流出，霉味迅速在空氣中繁衍。

搖籃曲、書包、Ａ片、香菸鋪天蓋地而來

卻遍尋不著那張照片

我驚慌失措以致倒臥血泊中

而窗外的觀眾大聲鼓掌叫好。

種子是你播下的，

我獻上眼淚、笑容及午夜時分來餵養

並將回憶焚燒殆盡，捧起灰燼，一同輕酌…

他就只是兀自茁壯，而未曾言語（儘管活躍每個角落）

當日全食那天降臨

我們在心窩處緊緊依偎，用體溫相濡以沫

在眼皮深處，一同描繪你被霧遮蔽的臉孔。

腫瘤是我慣養的，

你只是施捨了些痛苦，隨意的出沒在夢境中，又或者

不出沒

是我將獸性自時間牢籠放出

任憑他咆嘯、怨恨、化膿

血溢出胸口，在你身上循環（我心甘情願）

很冷，我們為了無法溫暖而互相仇視時，

你就住在那片雲之外，閉上眼又可以遇見了。

你已悄然出現在耳膜旁，腳尖未曾沾染一顆塵＿

啊，我想起，回憶早被我燒成灰燼，僅存我的骨你的灰

而照片，

那張唯一笑著的謊言，

捏在父親手中，

數年來未曾擰乾的紙巾下。

而觀眾流散＿

你親吻著瘤，但毫無戲劇張力。

而我已死。

創作主旨：

　　總有過幾次午候、夜裡，當指針隨意漫步到某個角度，可能是誰的一句話、一個動作、一首歌，都足以讓你迅速想起當初那段時光，心中那抹淡的看不清的身影，瞬間鮮明，然而他就是越走越遠越走越遠，彷彿毫無眷戀，而你只能無力目送著，環抱雙臂，詫異於此刻身旁的冷清。

　　此首詩主要是想傳達悔恨的情感。人是很自私的，在遭遇到重大悲傷後，為了保護自己，就會選擇不去碰觸那段回憶，久而久之，一切彷彿恢復往常，還是可以開心打鬧、放聲大笑，然而就在無法預測的時間，一把鎖開啟心中回憶的鑰匙，鋪天蓋地的情緒便會席捲而來，但我已無從回憶為何如此感傷，因為最初將悲傷拋棄的便是自己。

　　當我回頭，想要搜尋往常那段曾有人作伴的過去，卻赫然發現，腦海中只有一片空白，沒有藍色、灰色、紅色，四周清澈且透明，只有我獨自一人，連腳踝也逐漸變的透明。空氣乾淨的讓人窒息，過於清澈的過往，並不適合任何生命體的存在＿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我抹殺的不只是難過，連快樂的笑容也一併與於刪除。

　　雙手血淋淋，水珠自指尖滑落，滲入乾枯的地表，但你已遠行。

創作分析：

　　整首詩有三個角色觀點，分別為「我」「你」及「腫瘤」。我代表的即是作者本身，而你則是故人，腫瘤是回憶的代稱。全詩可分為三大部分，時間是倒敘法，第一段即是全文結果，第二段說明原因，第三段則又回到現在，時間繼續向前推移，故講解說明從第二段開始。

第二段

　　「種子是你播下的，／我獻上眼淚、笑容及午夜時分來餵養／並將回憶焚燒殆盡，捧起灰燼，一同輕酌…」腫瘤的前身便為種子，也就是回憶。有關於過去的種種一切，皆有你的身影駐足，故說種子是你所播下的，然而此時的種子就只是種子，還未萌芽，能夠使種子開始茁壯的是「我」，我選擇用眼淚（現在的悲傷）、笑容（以往的開心）及午夜時分（每當夜深時的回想）來餵養著這顆你所播下的種子，並且選擇將回憶（無論快樂憂愁）焚燒，來作為種子的肥料。此處用輕酌二字，用意有二，一則是因將回憶和著眼淚一飲而下，二則乃我認為回憶是流動的，情感亦是。

　　「他就只是兀自茁壯，而未曾言語（儘管活躍每個角落）」，因為回憶的雛形是因我而生，無論我做出了什麼行為（即使是要令他毀滅），他就只是安靜長大，雖然未曾言語，但他卻無時無刻在我胸口跳動著，因為這股悲傷是難以抹滅。

　　「當日全食那天降臨／我們在心窩處緊緊依偎，用體溫相濡以沫／在眼皮深處，一同描繪你被霧遮蔽的臉孔。」明明豔陽依舊高掛天空，整個世界卻像末日般黑暗，如同每次想起你的心情，在日全食，我們（我和腫瘤）藉由擁抱來取暖。相濡以沫的原文是出自莊子，他是指在岸邊瀕臨死亡的魚兒，吸吐著彼此的唾液以求生存，如同我與回憶，在寂寞時只能互相依偎，卻依舊逃脫不了死亡。而早已遠去的你，只有在夢中的最深處（潛意識的最深處），描繪模糊不清的臉孔→原因有二，一則是因日全食，二則是因想起你留下淚。

　　「腫瘤是我慣養的，／你只是施捨了些痛苦，隨意的出沒在夢境中，又或者

不出沒」此段依舊被歸為全詩第二部份，雖然與上部份分開，但其情感與時間是一致的。從一剛開始你播下的種子（中性），到此段開頭的腫瘤（惡性），這其中的轉變，乃因上部份所說的「我獻上眼淚、笑容及午夜時分來餵養／並將回憶焚燒殆盡，捧起灰燼，一同輕酌…」做出這個舉動的，是我，而非你，故說腫瘤是我餵養的。其實你毋須負責，即使我痛苦悲傷，你也毋須內咎（而你早已失去知覺），因為你也是中性的，就算出現在夢中，也是我的夢，而非你所操作（我寧願你可以操作）。

　　「血溢出胸口，在你身上循環（我心甘情願）」人若缺少血液，會死吧！我的血依舊在流動，甚至是生生不息的旋環著，卻不在我體內，我的性命維繫在你的身上，代表我還是活著，但情緒波動因你而轉折，但我毫無怨言。

　　「很冷，我們為了無法溫暖而互相仇視時，／你就住在那片雲之外，閉上眼又可以遇見了。」對照上部份的日全食，因為沒有陽光的投射，故溫度下降，我們（我及腫瘤）即使在胸口相互依偎，但依舊無法取得溫暖，因為我們只是相濡以沫的魚兒，總會走向死亡，當我和他彼此仇視（誰都不能找到好的方法解決這個困境），你依舊在那邊，雲之外是很遠的，至少無法觸手可及，但閉上眼，你就在我面前（但那也只是我所塑造出來的）。

第一段

　　第二段是說明如何從種子變成腫瘤的過程（過去），而第一段則是現在。

　　「沿著時間紋理／尖銳的筆尖劃開腫瘤」因為要開始書寫出過去，所以要將其實從未癒合的但已結痂的腫瘤剖開。「搖籃曲、書包、Ａ片、香菸鋪天蓋地而來／卻遍尋不著那張照片」過去一直有你相陪，搖籃曲（童年）、書包（少年）、Ａ片（青春期）、香菸（成年），但卻找不到快樂的回憶（照片），我驚愕倒在血泊中（是腫瘤的也是我的）。

第三段

　　第三段則是一切的總結，接續我為了找那張照片，將瘤剖開，卻毫無發現的結果。

　　「我倒臥血泊中，／你已悄然出現在耳膜旁，腳尖未曾沾染一顆塵＿」耳膜位於人體內部，代表你依舊只能存在我的世界中。

　　「我想起，回憶早被我燒成灰燼，僅存我的骨你的灰／而照片，／那張唯一笑著的謊言，／捏在父親手中，／數年來未曾擰乾的紙巾下。」到此刻我才想起，所有的回憶早被我焚燒（作為種子的肥料），而那些灰燼也被我索引下（融入我體內）。那張照片（美好回憶）雖然是笑著，但回憶盡是悲痛，故用謊言來代稱。而沒有將照片所燒燬的，只剩下父親，為了守住這美好的回憶，他用盡眼淚（未曾擰乾的紙巾）。而我選擇逃避痛苦，故連美好也被我丟棄（我亦被他所拋棄）。

　　體會到這點的我，連帶著丟棄那些回憶的我，活在過去美好回憶的我，一同死去。

　　＊第一段中的「我驚慌失措以致倒臥血泊中／而窗外的觀眾大聲鼓掌叫好。」

是想寫道，有時我們悲傷難過，週遭的人總會想辦法關心、了解，但其實對於真正身處在苦痛中的人，那些不過就是看戲的象徵，是殘忍的好奇。故，在表露出痛苦時，觀眾（而我們猶如做戲的演員）會鼓掌，但是那都是表象。當真正痛苦無法流露時（那是最深層的），旁人才是看不出來。

 




這首詩，僅獻於妳。